Monday, June 5, 2017

遇險

每次想起這段經歷,都會慶幸自己今時今日仍然無穿無爛。

加爾赫峰(Galdhøpiggen),是挪威及北歐最高的山峰。要登頂,可選擇途經Styggebreen冰川,我們沒有走冰川的裝備,亦沒有聘請嚮導,故只能取道Spiterstulen徒步登頂。網上資料說,循這路線登頂,technically very easy。

草草吃了一片窩夫當作午餐後,我們駕車來到Spiterstulen,山徑起點旅館的職員說,是日天氣不錯,適合登山。不過我們往天空仰望,只看見雲遮霧繞,天氣不錯?算了,雖然不是天晴,但天氣也不是惡劣,於是整頓好行裝,便開始登山。

經過日前惡魔之舌一役後,對於雪地登山已有一定經驗,加上只須輕裝上陣,初段走得相當輕鬆。如是者一路無事,道上遇到一位正在回程的旅人告訴我們山上天氣不好,勸告我們回頭下山。

我們再次望向天空,只見眼前雲霧瀰漫,跟上山前一樣,雖然不是天晴,但也不算是惡劣,而且千里迢迢到來,總不能半途而廢,不管了,跟他道別後繼續上山。

一小時後,我們突破雲層,抵達道上第一個山峰。往前望向山腳處,看見零星的旅客正在回程,而我們的目的地,就在遠方的另一團厚雲裏,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,眼前的厚雲,即將帶來大風雪。

大風雪來臨時,想起早年在青山腹地亂走的經歷。那一段日子沉迷走小路、穿密林,在山中迷路,是常事。或許是運氣夠好,每次都總能化險為夷,直至那一次被困在青山腹地,胡亂尋找逃離路線時差點從十多米高的陡坡跌下,自此明白到「回頭草,是個寶」,適時回頭,有時候往往是最佳選擇。

大概是有過青山腹地大難不死的經驗,在剛開始下雪時已經有打道回府的想法,然而風雪來得既急且快,到不得不回頭的時候,能見度只剩下三數米。此時東南西北白茫茫一片,環顧四周,只能看到山中最後一批正在滑雪下山的旅客。

身處風雪之中,前後皆無路可見,只靠雙腳行走,定然無法追上眼前唯一的座標,唯有硬著頭皮,跟隨著前方滑雪的軌跡,坐在雪地上滑下山。如是者過了不知多久,總算成功突破風雪,回到這條technically very easy的山徑。

事後回想,是次置身險地前,犯了不少錯誤:先是輕信網上資料,繼而錯信旅館職員的天氣預測,最後漠視旅人回程的勸喻,最後差點令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。

加爾赫峰一役,再次領悟到甚麼是珍惜生命,在大自然跟前,切忌高估自己的能力,身陷險境,往往是因為不自量力。有些路,不及時回頭,可能會永遠回不了頭。



<挪威行/三>

Friday, June 2, 2017

足印

選擇去挪威,有一大半是為了去惡魔之舌。

多年來它一直寂靜地聳立在懸崖峭壁上,然後有一天,網上瘋傳它的一幀照片,從此它舉世聞名,朝聖者絡繹不絕。

要到惡魔之舌,只能靠雙腳。六月初夏,前往惡魔之舌的山路還未完全融雪,我們背著行囊,踏著前人的足印緩緩前行。

大概已記不起自己是如何捱過那廿多公里的雪路。

喘著氣,流著汗,行囊如千斤重;穿過密林,踏著雪地,一步一艱辛,越往前行,身軀越沉重,沿著山脊線行走,起起伏伏,眼前仍然是皚皚白雪延綿不斷,終點,可望而不可即。

夜幕降臨,萬籟俱寂,我們在惡魔之舌旁卸下行囊,仰望深遽的藍天,聽著自己的呼吸,細味剛走過的路。站在絕壁之上,穹蒼之下,眺望遙遠的塵世,慶幸著自己竟然走到了終點。

一夜過去,雨雪隨著晨光到來,我們踏著自己的足印離去,回頭望去自己走過的路,彷彿走了很遠,然而在風雪交雜下,卻再也看不見自己的足印,彷似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。

我們再也不回望,緩步下山,任由足印逝去,讓回憶留在心中。



<挪威行/二>

Monday, May 29, 2017

上路

出門旅行,一向都是話去就去,毫無顧慮。今次去挪威,一開始時,我也以為是一樣。

而結果是,在落實買了機票之後,我還在掙扎,去,還是不去。

適逢遇上事業重新起步,萬事只能靠自己,貿然離港兩星期,最大的問題,就是不知道會有什麼問題。

朋友都說自己開檔,自由自在,去旅行話飛就飛,而事實是,此時此刻,我才發現,做個打工仔,其實都幾好,最起碼,放假,有機會是真正的放假。

思前想後,最後貪玩的性格戰勝了理智。不過,出發之際回想,其實只是去個旅行,實在不用有太多顧慮。

如是者,背著行囊出發上路,萬水千山,義無反顧,走進北歐大地。

<挪威行/一>

Thursday, December 8, 2016

毅行

昨晚午夜夢迴,回到麥理浩徑第九、十段,那如夢魘般的二十公里,而家諗返都想嘔。

記得當日去到CP9時,右膝劇痛難當,冬青膏、止痛藥全然無效,加上胯下情況未明的傷勢,那時候一度想過放棄。理性告訴我剛走過的88公里路是sunk cost,今年收皮,青山還在,哪怕無柴燒。不過堅持或放棄,往往只是一念之差,最後神推鬼㧬,走完了最後的12公里。衝線的那刻,像喪屍,全然沒有興奮的感覺,只想沖涼瞓覺。

「我以後都唔會再玩毅行者。」當時我是這樣想的。

想來當日報名,有一半是因為有些事現在不做,一輩子都不會做了,另一半則是因為反正現在都無乜野做,不如搵啲細藝過下日晨。毅行者後幾日,隊友問下年仲玩唔玩,我說:咪搞我。原來,有些事現在做左,一輩子都不會再做了。

毅行者這玩意,難,難在2日行100公里,聽到都驚。然後行到途中,你會發現,想放棄,更難。初段,肚餓兼眼瞓,食大會麵包食到想死,又有排都未有支援隊,你會想:無理由咁早收皮,好柒;行到一半,疼痛開始向全身蔓延,止痛藥開始失效,你會想:仲有一半,應該ok;去到尾段,下半身開始癱瘓,精神瀕臨崩潰,止痛藥完全失效,你會想:仲差少少,行埋佢。到最後行完,你會發覺,毅行者,其實幾簡單,原來咬緊牙關,頂硬上,就得。毅力者講的,本身就是抱著毅力去行。毅力行頭,能力其次。很難,卻也很簡單。

是以,我仍然建議未玩過既,去玩一次。有些事情,你唔試,你永遠唔會知。

如果下年有朋友參加,需要支援隊,歡迎搵我。

Monday, February 29, 2016

浮城人

在名古屋的民宿裏,住了一個音樂家。

他來自塞爾維亞,三十多年前,他隨家人舉家移民到美國加州。那時候,南斯拉夫還未分裂,他是南斯拉夫人。

後來南斯拉夫解體,他成為塞黑人,再之後黑山脫離塞爾維亞獨立,他成為塞爾維亞人。三十多年來,他一直沒有回到家鄉,他說,烽火連年,他的家,早沒有了。離鄉多年,桃花不在,人面也全非,要回國,已經不可能。現在,他旅居日本,在名古屋演奏低音大提琴。

跟他說起香港,他知道香港從前是英國屬地,現在是中國領土。但對於「我來自香港」,他表示疑惑,住在名古屋的這三個多月,他遇過幾個香港人,但沒有一個說自己是來自中國的。他說,這些年來,他會說自己來自南斯拉夫、塞黑、塞爾維亞,他不明白為何香港人不會說自己來自中國,正如他不會說自己是來自貝爾格萊德。

這種涉及身份認同的問題,在出國旅途中,總會遇到。要向他解釋「香港中國人」和「中國香港人」的掙扎、或是「我是中國人」與「我是香港人」的爭拗,似乎有點白費唇舌。勉強用塞爾維亞和科索沃的關係作類比,他似懂非懂,微笑不語,似乎在想:「有無咁誇張呀?」

打開特區護照,裏面寫著我是Chinese;翻開BNO,國籍的一欄則是Bristish National (Overseas);回到香港,在這風雨飄搖的年頭,有人說我們是香港人,不是中國人。在國籍和身份這問題上,彷彿尚有很大的討論空間。

後來,想起在電影看過的這一幕:





(由1:22:37起)


然後,我釋懷了。